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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大郎“弱善”的正面形象

赵 杰 金学界 2022-11-26


摘    要:《金瓶梅》(张竹坡批评本)中描写的市井人物众多,可谓洋洋大观;但“好人”——即正面形象不多,几乎屈指可数。武大郎在《水浒传》中不但算不得一个“人物”,还是“软弱可欺”的被世人嘲讽对象。但武大郎在《金瓶梅》一书中,却是一个难得“弱善”的正面形象,他以勤劳善良、事理分明、宽恕忍让的仁厚形象,屹立于小说之中。

关 键 词: 弱善,正面形象,仁厚。

 





《金瓶梅》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市井小说,着墨较多、写出人物形象的有上百人,而只提及姓名的陪衬人物约计600多人;但芸芸众生中写到的好人——即所谓“正面形象”人物却不多。

在“批评第一奇书《金瓶梅》读法”中,张竹坡指出:“《金瓶梅》内有一李安,是个孝子。却还有个王杏庵,是个义士。安童是个义仆,黄通判是个益友,曾御史是个忠臣,武二郎是个豪杰悌弟。”“好人”真可谓屈指可数!

都知道,《金瓶梅》是自《水浒传》斜出一枝,而成百回长篇小说。自开篇第一回“西门庆热结十兄弟”后,从“武二郎冷遇亲哥嫂”至第五回“饮鸩药武大遭殃”,几乎是从《水浒传》“照搬”而来。

当然,依一部新小说《金瓶梅》人物描写需要,武大郎做减笔,潘金莲做增笔,并且增添了武大女儿——迎儿这个“影子”人物。正如张竹坡在《金瓶梅》第二回“回前批”曰:“此后数回,大约同《水浒》文字,作者不嫌其同者,要见欲做此人,必须如此方妥方妙,少变更即不是矣。”

武大郎在《水浒传》中,“是个善弱的人”(《水浒传》第二十三回),似乎是个任人欺辱的形象,与一百零八个好汉比起来,自然算不上个“人物”。

但是,武大郎在《金瓶梅》一书中,反复被提及“本分”、“忠厚”、“一味老实”、“为人懦弱”、“为人质朴”等,是地地道道一个“好人”,这在“好人”不多的《金瓶梅》人物中就很难得了。

叶嘉莹先生在中国古典诗词研究中,把诗词中所描写的大多数女性形象归纳为“弱善”,且自言并将“弱善”这一命名,作为今后研究之课题

笔者借叶嘉莹先生“弱善”这一命题,用在男性武大郎人物形象上,倒也觉得恰如其分。

受《水浒传》影响,人们一提起武大郎,就会想起流传甚广的民间歇后语:武大郎卖凉粉—— 人怂货软,武大郎是马尾拴豆腐——提不得,武大郎攀杠子——上下够不着,武大郎开店——个子高的不要……等等,给人的都是负面形象。

其实,我们若认真阅读《金瓶梅》前五回有关武大郎的描写,给人的印象是:虽然武大郎相貌丑陋,但也并不是十分丑陋不堪,因为他曾是娶过妻、生过女的人;而他却是一个善良的人,可爱又可怜的人;遇欺辱、遭毒害——却又是使读者欲哭无泪的人!下面,就从几个方面,论述武大郎“弱善”的正面形象。




勤劳善良的本分之人。《金瓶梅》第一回中,武大郎一出场,便有这样一段叙述:


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,因时遭饥馑,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。人见他为人懦弱,模样猥獕,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……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,多欺侮他。这也不在话下。且说武大无甚生意,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,不幸把浑家故了,丢下个女孩儿,年方十二岁,名唤迎儿,爷儿两个过活。那消半年光景,又消折了资本,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。


懦弱、朴实的武大郎,不但相貌不佳,命也很苦。尽管失浑家、折资本,再次搬家,但仍不向遭遇低头,“他依旧卖些炊饼”。

武大郎娶了潘金莲之后,因潘金莲与张大户仍有“厮会”,主家婆查知此事,将潘、武即时赶出,“武大郎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,赁内外两间居住,依旧卖炊饼。”

“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,到晚方归。”潘金莲因招惹浮浪子弟,“在紫石街又住不牢”,又“搬到县西街上来,照旧卖炊饼过活。”一副武大勤恳闲不住的劳作样子。
《金瓶梅》第二回,写武大郎与武松相见之后,武松便很快搬来哥家里住,并取些银两与武大。武大不丢老本行,“天色却早申牌时分,武大挑着担儿大雪里归来”。

潘金莲挑逗武松不成,武松气愤地离开哥家,搬去县前客店歇宿,“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”。

后到武松将被“差往东京干事”,因不放心嫂嫂的“风流”,劝哥哥武大少蒸炊饼,晚去早归,武大依然担子没离肩;再到武大耳闻老婆潘金莲与人有奸,直到武大捉奸被打倒之前,武大仍在卖炊饼。全然是武大与炊饼担子绑定了似的,给人的画面是武大勤劳善良的本分形象。



事理分明的仁义之人。《金瓶梅》第一回,写武大移在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,“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,常照顾他……闲时在铺中坐地,武大无不奉承。因此,张宅家人个个欢喜,在大户面前,一力与他说方便。

因此,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。”武大因为常得到张大户家下人照顾,所以在闲时也极力奉承、回报这些人,这是武大明白事理。能讨众人包括家主喜欢,也说明武大和善、会做事、会做人。

在小说第三回“定挨光王婆受贿”后,邀潘金莲过去做针线归到家来,以下有一段文字:


恰好武大挑担儿进门,妇人拽门下了帘子。武大入屋里,看见老婆面色微红,问道:“你那里来?”妇人应道:“便是间壁干娘央我做送终衣服,日中安排些酒食点心请我吃。”武大道:“你也不要吃他的才是,我们也有央及他处,他便央你做得衣裳,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,不值得甚么,便搅扰他。你明日再去时,带些钱在身边,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。常言道:‘远亲不如近邻’。休要失了人情。他若不肯要你还礼时,你便拿了生活来家,做还与他便了。”


这是何等明事理的仁义之言!但作者却跳出书外感叹道:“阿母牢笼设计深,大郎愚卤不知音。带钱买酒酬奸诈,却把婆娘白送人,”武大的确不知情,在不知情的情况下,武大此言此举,足可见仁义之心。

第五回“捉奸情郓哥定计”一节,当郓哥得知武大郎婆娘潘金莲与人有奸情,而又不肯白白告诉武大郎时,武大为掏得郓哥口中实情,便道:“好兄弟,你对我说是谁,我把十个炊饼送你。”

郓哥说炊饼不济事,要讨酒三杯。于是,“武大郎挑了担儿,引着郓哥,到了小酒店里。歇下担儿,拿几个炊饼,买了些肉,讨了一旋酒,请郓哥吃着。”待郓哥定了捉奸计后,武大一为谢他,二为让他出一臂之力,武大道:“既是如此,却是亏了兄弟。我有两贯钱,我把你去。”

从上述描写中,可看出武大深明事理。并非像《水浒传》写武大郎“头脑可笑”,《金瓶梅》中将此四字删去了。这也是给武大郎形象一个更准确的定位。



宽恕忍让的忠厚之人。《金瓶梅》第一回中说道,张大户自从收用潘金莲之后,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。主家婆颇知其事,将潘金莲百般苦打。大户知道难容,赌气倒赔房奁,将她送与武大:


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,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,白白嫁与他为妻,这

武大自从娶了潘金莲,大户甚是看顾他。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,大户私与他银两。武大若挑担儿出去,大户候无人,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。武大虽一时撞见,原是他的行货,不敢声言。


今人看来,武大似乎是个十足窝囊废,甘愿戴“绿帽子”,纯粹的脓包!但在彼时彼地那种情境下,我们又觉得不尽然。

仔细分析一下,一是张大户白送武大郎一个媳妇,还倒赔嫁妆;二是张大户不断接济武大,给他银两做本钱;三是潘金莲本来就是张大户的女人,所以武大“不敢声言”。

不敢声言,是武大知道张大户对他有恩,有恩图报是仁义、宽厚之人的做人准则,所以武大能宽恕、忍让张大户,不能只说是武大窝囊,他有多方面思虑。

宽恕、忍让不可与窝囊划等号,窝囊也更不是忠厚的代名词。

在第五回中,武大被西门庆打伤卧床之后,潘金莲不看护他,女儿迎儿在潘金莲的淫威下不敢凑前,几个恶人只望他快快死去。一日武大叫老婆过来:


吩咐他道:“你做的勾当,我亲手捉着你奸,你倒调拨奸夫踢了我心。至今求生不生,求死不死,你们却自去快活。我死自不妨,和你们争执不得了。我兄弟武二,你须知道他性格,倘或早晚归来,他肯干休?你若肯可怜我,早早扶得我好了,他归来时,我都不提起;你若不看顾我时,待他归来,却和你们说话。”


武大先揭出他们的恶行,再以兄弟武二吓唬她;实则这也是武大求生的一种本能。是不是武大能得以活过来康复,就会隐瞒此事,不再告诉兄弟武二?按武大善良的个性分析,有这个可能。但是此话一出,却事与愿违,加速了武大的被害。

我们再看后面的描写:西门庆、潘金莲、王婆怕了之后,顿生毒计;潘金莲一改往日做法:


那妇人回到楼上,看着武大,一丝没了两气,看看待死。那妇人坐在床

边假哭。武大道:“你做甚么来哭?”妇人拭着眼泪道:“我的一时间不是,
吃那西门庆局骗了。谁想脚踢中了你心。我问得一处有好药,我要去赎来医你,又怕你疑忌,不敢去取。”武大道:“你救我活,无事了,一笔都勾,武二来家,亦不提起。你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!”


这是武大的真诚之言!一是武大有求生的欲望,二是良善、忠厚之人会宽恕恶人。

尽管良善之人不能度恶人之心,但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武大的忠厚和真诚!

武大郎在《金瓶梅》一书中,是一个难得的好人,尽管没引起众多人的关注,但武大郎“弱善”的正面形象,却可屹立于小说中的艺术之林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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